整整18天折磨!被電擊暴打!英國海歸被高薪騙至緬甸:很多人有去無回

在演員王星(星星)從泰緬邊境被救回後,1月9日,“全國174位星星被困緬甸聯合求救文檔”話題衝上熱搜第一,再度引發社會各界關注。

潮新聞記者瞭解到,就在王星獲救當天,在一個有487人的緬甸被困人員家屬互助羣內,羣主用在線文檔統計被困人員信息,有174名家屬進行了填寫。截至記者發稿前,該文檔已記錄超過500條求助信息,且數字仍在不斷上升。

王星的遭遇也喚起許多曾被困緬甸詐騙園區受害者的記憶。“幾乎就是歷史重演,只不過我們都很幸運,最終都成功被解救了。”三年前,來自浙江的受害者盧亦浩(化名)被從泰國騙至緬甸妙瓦底詐騙園區,歷經9個月後重獲自由,安全回到祖國。後經中國警方調查,盧亦浩之前並未從事網絡賭博、電信詐騙等活動。

盧亦浩父母收到的勒索視頻截圖。受訪者供圖

盧亦浩回憶說,那是一場死裏逃生的經歷,但更多的人“有去無回”,依然困在那片隱祕角落裏。

事實上,涉及人口拐賣的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早已引發國家層面關注。自2023年7月以來,公安部部署開展打擊緬北涉我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專項工作,中緬雙方通過警務執法合作和一系列打擊行動,累計抓獲5.3萬餘名中國籍涉詐犯罪嫌疑人,臨近我邊境的緬北地區規模化電詐園區全部被剷除。

但在強力打擊震懾下,涉詐人員不斷向緬甸萬海、當陽、妙瓦底等縱深地區轉移,招募、誘騙境內人員非法出境參與電詐犯罪行爲依舊猖獗,並衍生出非法拘禁、故意傷害甚至綁架殺人等嚴重暴力犯罪活動,嚴重危害我國公民生命財產安全。

“我依然記得,獲救當天離開園區時,一名涉詐頭目警告我,出去後要‘閉緊嘴’。”可盧亦浩選擇站出來,勇敢揭露緬甸詐騙園區裏的黑暗罪行——被困9個月時間裏,他偷偷收集了犯罪團伙的財務信息、照片和視頻等資料,希望有朝一日能將這些內容公之於衆;在電影《孤注一擲》中,他爲劇組提供諮詢並作爲受害者在片尾接受採訪;他還想寫一本回憶錄,用自己的故事勸誡更多人。

以下,是盧亦浩的講述:

身陷海外“高薪”騙局

3萬美金被賣至緬甸詐騙園區

2022年,我從英國留學歸來,在某華人招聘論壇中成功應聘了一家中國人開辦的跨境電商公司。招聘機構說,以我的英語能力,可以作爲譯員在他們的泰國業務中大展拳腳,他們開出每月2萬元的豐厚薪酬,有更合理的工作時間安排,還能在繁華大都市曼谷生活,這讓我很心動。

那年6月,我和身邊親朋好友一一道別,滿懷期待地踏上泰國入職之路。

那一趟我坐的是紅眼航班。凌晨下飛機後,有專人來接我,上車前那個人特意給我拍了張照片,手機閃光燈閃到了我的眼睛。當時我太困了,上車沒多久就昏睡了過去。

抵達後,烈日照得我頭昏腦漲,我感覺事情很不對勁——我沒有來到城市裏的寫字樓,而是被丟在一片雜亂叢林和泥濘田地間,當時的手機地圖定位在“泰國湄索縣”,那條加粗的泰緬邊境線特別醒目,我知道自己完蛋了。

沒來得及反應,就有人拿着砍刀朝我衝了過來,顯然他們“認得”我,因爲之前我被拍了一張照片。

他們架着我往河邊走,同行的人裏還有幾名非裔,我們四五個人擠在一艘長滿鐵鏽、很窄的小漁船上,面前是一條同樣很窄的河,河水很渾濁,差不多和鐵鏽一個顏色。

這條河叫“莫伊河”(Moei River)——一條“形同虛設”的邊境線。河對岸就是緬甸妙瓦底,開船過去僅僅花了10秒,從那偷渡和逛馬路一樣隨意,沒有任何人攔下我們。

眼前迎接我的根本不是一份“高薪”工作,也不存在什麼電商公司,這一切都是人販子精心佈下的騙局,目的是把我騙到泰國,再把我賣給詐騙集團。

我就這樣被誘拐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後來知道,妙瓦底東美園區的中國老闆花3萬美金買下了我。

園區內很簡陋,像勞改營一樣,低矮的水泥房子上,門窗全都有柵欄。入口有兩個穿迷彩服的男人手持步槍站崗,高高的圍牆和籬笆頂端有鐵絲網,除了防止外人闖入,也是爲了讓裏面的人出不去,園區安保尤其嚴密。

緬甸政府在妙瓦底其實什麼也做不了:暴徒們花錢僱人保護自己,在當地少數民族武裝力量的支持下橫行霸道。這樣的條件吸引了很多犯罪團伙,導致這裏非法詐騙園區、賭場飛地紛紛湧現,“黃”“賭”“毒”氾濫。

5個月,214名受害者,

騙走440多萬美金

數百部手機隱藏“殺豬盤”

以我所在的妙瓦底東美園區爲例,這裏共有大大小小7家電信詐騙公司,聚集着上千號人。

我所在詐騙公司的負責人是一位頭髮花白、眼睛鼓鼓的中年中國男子,大家都叫他“喜哥”。園區裏沒有人使用真名。

“喜哥”向東美園區租了一個地方,一共大約僱了70人來爲他的“生意”做事。這些人中,大多數是同樣受騙的中國人。

剛入園區時,爲了切斷與外界聯繫,大家的手機和護照全部被沒收了——因爲大多受害者都是持旅遊簽證,一旦簽證過期就可能涉及非法移民,想要回國變得比登天還難。

進入園區第一天,那些詐騙分子就把我手機裏的聊天記錄翻了個遍,他們想要了解我的打字速度和“聊天水平”,他們認爲適合的人就會被分配到“殺豬盤”,我後來被選中了。

這類騙術通常會使用虛假的網絡身份,比如“妻子因病離世、獨自撫養孩子的富商”,從而引誘他人建立曖昧或是戀愛關係,然後通過僞造的加密貨幣騙局向他人騙取大量金錢。微信賬號通常是竊取而來,或者從網上批發購買的微信賬號、手機號碼、照片和視頻,建立看似真實的個人檔案。

目標則面向世界各地的那些感到孤單、容易上當的人,尤其是30歲到50歲之間的中國已婚女性,這些女性在受騙後往往會出於對名譽的擔心,因而阻止家人的求助或報警。詐騙成功率也是最高的。

事先,會有兩個小組進行前期工作,其中一組負責批量購買個人隱私數據,從中挑選出潛在目標。另一組負責通過微信向潛在目標發出好友請求,在“目標”接受請求後,就會移交到我這裏,然後我會根據事先寫好的劇本來步步引導,最終痛下狠手。

我們負責國內“殺豬盤”,因此我們的工作和生活作息必須與北京時間一致,這裏所有的時鐘都調快了一個半小時。每天的工作從上午十點半開始,到午夜結束,中間有三次休息,每次休息半小時,每個月只有一天的休息時間。

工作時,我們坐在一間開放式的辦公室裏,受到主管們的嚴密監視。在房間裏,我們要使用排列在牆上的數百部手機,在每臺設備上瀏覽各類社交動態,模仿賬號的正常使用,以躲過應用程序的防詐檢測系統。

剛來的人都是從最底層員工做起,我將我所在公司的組織架構和利潤分配做了一張示意圖,如下:

除此之外,還有會計、後勤、保安(打手)以及負責洗錢的員工。

騙錢得手的速度快到令我震驚。據我不完全統計,在2022年7月到11月的五個月裏,通過上述的詐騙手段,整個團伙從214名受害者手中騙到了440多萬美元。

色情、賭博、毒品氾濫

一個暗無天日的“犯罪天堂”

當然,每月發放給員工的工資和每月所得利潤比起來,不過是“九牛一毛”。工資通常以現金(泰銖)發放,這些發放到手的工資可以在園區內消費,這裏有食堂、便利店、餐館、賭場和卡拉OK,都是用泰銖結算。

遠遠不止是電信詐騙,這裏簡直就是一個暗無天日的“犯罪天堂”。冰毒、MDMA(又稱“搖頭丸”)和氯胺酮等毒品可以在遊戲廳和卡拉OK廳買到,還有一棟類似宿舍的建築被用來作爲色情服務場所。我看到有不少年輕的女孩子被騙到這裏,被迫從事性工作,不服從就會被打甚至被輪姦。

事實上,大部分人連溫飽都解決不了,能去消費的都是那些“上層的人”。他們平時還能點外賣、代購,後來我才知道這裏是有快遞業務的,往返妙瓦底各大園區。

我在這裏每時每刻都想逃離。工作第一週,我每天都極力裝作很聽話軟弱的樣子,有時假裝暈倒,有時裝瘋賣傻,亦或是自言自語,爲了讓公司高層誤以爲我有先天疾病和精神缺陷,以此博取到一絲同情。

可很快就被他們識破,還遭了一頓毒打。我哭着說我幹不了這活,不是這塊料,哀求他們放我走,但他們卻威脅要把我賣到妙瓦底另外一個園區,據說那裏會摘取販賣員工的器官。

最後,“喜哥”給了我三個選擇:支付3萬美元的贖金;像其他人一樣繼續當騙子;或者把我的技能派上用場,幫他做會計。“喜哥”說,如果幹得好,六個月後會考慮釋放我。

我最終選擇了會計,我每月要將電費、房租和佣金等費用記入賬目,但這背後還有更不可告人的祕密——“茶歇費”指的是支付給中間人的錢,讓他們與人販子聯繫;“過河費”包括偷運員工越過邊境的費用;“派兵費”是支付給武裝警衛護送人們進出營地的費用;“車隊費”是指用於洗錢的資金。

園區交易都是用這些“暗語”交流,相關術語有近80種。

被關“小黑屋”18天

受盡折磨時隔9個月後被營救回國

爲園區工作了近六個月後,我獲得了高層的信任,他們允許我每天用幾分鐘的手機。

這期間,我想方設法地偷拍了園區的照片,還在詐騙公司主要辦公室裏拍攝了短視頻,我把所有這些文件上傳到一個加密的電子郵件帳號,並悄悄地從工作設備上刪除。我偷偷和家人和朋友取得了聯繫,我告訴他們我被綁架了,讓他們同時想辦法救我。

2023年1月,距離被騙到園區已經過去7個月,我哀求“喜哥”信守承諾,放掉我。但我非但沒有獲得自由,反而被帶進一間專門用來懲罰不聽話員工的“小黑屋”,一般每個詐騙公司都會僱擁1-2名專業打手,用來教訓那些想要逃跑的人。

我被雙手反銬着坐在地上,打手用灰色的布把頭蒙起來,拿電棍不斷捅我,藍紫色的電流劈里啪啦地打在我身上,電擊完緊接着又是鐵棍暴打,我的後背被打成了紫黑色。就這樣,我被整整折磨了18天。後來我才知道,電擊和鐵棍算是最客氣的了,有的人被剝奪睡眠,被吊起來幾天幾夜不許閤眼,還有的人在反抗時被剁掉好幾根手指。

他們把我被打的視頻發給我父母,以此勒索錢財,要價40萬。但所謂的“贖金”只是一個幌子,詐騙團伙絕對不可能放人,收到錢之後就繼續索要更多,這也是他們的騙錢手段罷了。

我的父母崩潰了,40萬對於在臺州做點小生意的他們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我父母立馬在臺州黃岩老家報了警,並向中國大使館和商業協會尋求幫助。

每一天對於我父母來說都是煎熬,他們只能和犯罪團伙繼續拖延,並表現出願意配合的態度。每天清晨,他們還會去海邊默默爲我祈禱。

最終,在臺州警方的調查和協助下,我父母尋求到多方國際救援力量,並輾轉找到了東南亞愛心團隊組織以及緬甸當地中國商人。

大約距離我父母收到勒索視頻後的一週多,突然有人來到園區把我接走了。

那是一名在當地人脈廣泛的中國商人,他在緬甸邊防部隊一位將軍以及數十名攜帶武器的士兵陪同下,問“喜哥”要人,並且直接說出了我的名字。

後來我得知,他們發給我父母我被折磨的視頻,當時引起了中方的高度關注,緬甸邊防軍方面才肯出面。

具體救援過程很艱難,涉及到方方面面,如果將細節公開或許會危及到未來更多人的救援,所以我只能說這些。

2023年2月2日,終於,9個月後,我成功逃離“魔掌”,回到了台州老家。

我想以親身經歷告訴更多人:儘量不要隻身前往泰國、老撾、柬埔寨、緬甸邊境地區,更不要輕信東南亞高薪招聘廣告。電信詐騙的背後是非法拘禁、勒索以及各種殘忍的酷刑,園區拍照、私藏手機、謊報業績、對外求助、試圖逃跑等等都是“紅色底線”,一旦觸犯,也許你的生命就走到了盡頭。

潮新聞 記者 沈譯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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