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天,每天下午5點準時蹲點小程序搶票。即使“刷新的手指都要抽筋”,但依然一無所獲,因爲中國國家博物館(以下簡稱國博)小程序一放票便秒沒。
在北京讀大學的李放(化名)今年暑假沒回家,因爲要給從老家來北京旅遊的父母當“地陪”,之前攻略做了一大堆,沒想到“連博物館和景區的門都進不去”。
不久前,李放將這段經歷分享至社交平臺吐槽,評論區不僅有很多遊客附和,還有不少“黃牛”放話——“要7月8日及以後故宮門票的跟我說”“13號及以後的速來,12號的全出了大豐收,90%出票率”“幾號幾位跟我說,我幫你安排”……
爲了不讓父母失望,李放還是“咬着後槽牙”從其中一名“黃牛”手中以198元每張的價格購入了3張國博門票,併成功帶着父母刷身份證進入國博。
暑期作爲文旅消費高峯期,各地知名參觀地點、旅遊景點的預約名額也越發緊俏。對於預約不到的一些遊客來說,“來都來了”,花錢從“黃牛”手裏購買本是免費的門票成爲其無奈的選擇。《法治日報》記者調查發現,這背後隱藏着龐大而縝密的產業鏈——有專業團隊研發搶票程序;有人員負責收集遊客身份信息用於預約;還有線上線下多渠道的倒票網絡,分工明確、環環相扣。
門票難約“黃牛”有門路
7月10日下午4點55分,記者登錄國博官方預約小程序,提前輸入個人身份信息,頁面停留在目標日期的預約入口。當天下午5點整,放票時間一到,記者刷新頁面,勾選好參觀人,立即點擊預約按鈕。
點擊後,頁面響應明顯延遲,持續顯示預約失敗。記者多次刷新預約頁面,卻只得到“當前預約人數過多,請稍後再試”的提示,其間雖短暫進入訂單提交頁面,卻再次顯示暫無餘票。約2分鐘後,頁面加載恢復流暢,此時所有可預約時間段均顯示“已約滿”。
一票難求,並非個例。當下,各地景點和博物館普遍實行實名預約制管理,然而,一些知名參觀地點、旅遊景點“預約難”的現狀愈發突出,不少遊客即使卡點搶也很難搶到。這種情況在暑期更爲明顯,不少“門票黃牛”嗅到了商機開始行動。
“幾人拍幾份,發我購票人姓名,身份證號碼,日期,聯繫電話就可安排預約,暑假到了,我們在逐漸漲價,越早下單價格越合適。”記者在某社交平臺上注意到大量“黃牛”發佈類似的文案。
在一名“黃牛”發來的價格單裏,原本免費預約的國博門票198元一張,而像清華北大等名校的參觀名額更是高達398元一位,若是一家人出來玩,單預約費很可能就要上千元。
還有“黃牛”表示,自己有內部渠道,“只要不閉館(區),基本100%出票,官網約滿了也可以幫搶”。
“所謂的內部渠道是‘黃牛’哄騙遊客的話術,當前大多數景點和博物館的放票機制是提前7天放票,即使官方小程序顯示已約滿,但是之後幾天的放票時間點依舊會釋出少量的迴流票,這纔是‘黃牛’約滿後依舊可以幫訂票的原因。”曾經從事過旅遊行業的餘先生向記者透露。
平臺引流“搶手羣”下單
這些“黃牛”是如何搶票賣票的?
“他們通常利用短視頻平臺以及各類社交平臺引流,再轉到社交羣等私域完成交易閉環,從而避開監管。搶票環節交由數量龐大的‘搶手’操作,從而減少被監管部門發現的可能,‘黃牛’則趁機從中賺取可觀差價。”手裏有多個搶票羣的“黃牛”陳寧(化名)說,“黃牛”往往會在各大社交平臺發佈與熱門景點相關的圖文或短視頻內容,暗示自己“有門路”“可代約”,等有人詢問後,會被引導添加其好友,再“看人下菜碟”進行報價。
“那種朋友圈比較精緻、感覺比較有錢的就在正常定價的基礎上報高一點,那種太磨嘰的比較摳搜的就說可以給他們打折,反正是無本生意,怎麼樣都有得賺。票價根據市場需求靈活調整——旺季暴漲,淡季‘打骨折’。”陳寧說。
收集到買家信息後,諸如陳寧這樣的“代搶羣”負責人會將訂單需求發佈至其組建的“搶手羣”中,幾十甚至上百個“搶手”同時蹲守搶票。“‘搶手’往往也是通過社交平臺招募而來。有一些大學生暑假時間比較空閒,只要在社交媒體上發‘適合大學生賺點小米(零花錢),沒搶到不花錢,搶到了有錢掙,純拼手速運氣’等類似文案,便會有想做‘搶手’的人主動私信,有時候一天就能招到幾十個人。”
“人多比科技好使,現在管得嚴,用腳本代碼搶票容易被檢測出來並被封號。一般‘黃牛’都會有好幾個‘搶手羣’,像我的話是有3個500人大羣,還有一個一百多人的小羣。”有“代搶羣”負責人向記者透露,一個500人的大羣,放票的時候運氣好能搶幾十張,一張票的利潤通常有幾十元。
當記者詢問搶票成功率如何時,得到的回答是——“只要‘搶手’多,基本可以達到百分之八九十,完全夠用了,更何況人工搶不到,直接上科技,幾乎百分百能搶到”。
據其透露,這種“隱祕”搶票科技只被少數人掌握,“這都是內部的腳本,人家根本不賣,只能找他們合作,換算下來用科技搶一張票需要支付的價格比‘搶手’的佣金高多了”。
招募“票務員”拓展業務
在今年這個暑期旺季,陳寧在向同行取經後決定“薄利多銷”:碰上訂單高峯期時,臨時招募少數的“票務員”拓展業務。這些“票務員”負責在社交平臺上找客戶聯繫出售門票,“比如那些搶不到門票的遊客帖子下評論區的留言一般都是這些專職‘票務員’發的,他們聯繫到客戶後從我這裏拿票,成本爲票價+手續費”。
以故宮門票爲例,陳寧的收入是這樣計算的:票務員需要付給陳寧至少90元的拿票價(含門票費60元+手續費30元),“我的賺頭便在這30元‘手續費’裏,支付給‘搶手’15元的搶票費後,剩餘15元即爲其到手的純利。票務員願意賣150元還是200元和我沒關係,那是他們的賺頭,我就是穩定收入每張15元,這是‘無本買賣’。儘管‘單張利潤下來了’,但‘量上去了’,總利潤不降反增。不過,過了暑期,我還是會自己聯繫客戶引流,畢竟那時候需求量下來了”。
“門票黃牛”,爲何年年打擊年年有?
在中央民族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田剛看來,市場需求大,自然會衍生出相關的黑灰產業鏈條。而黑灰產業鏈的特徵之一,就是會根據監管和防控的變化進行動態調整,不斷自我更新。雖然針對“黃牛”產業鏈的技術監管一直在優化,但應該認識到,目前實名制僅能防控的是“黃牛”提前搶票、囤票然後對外倒賣票證的行爲,而目前“黃牛”產業鏈的最新發展是提供個性化的“票務服務”,即有需求的客戶提前提供實名信息,由“黃牛”精準代搶各類票證的服務。此種模式下,實名制驗證等身份識別技術無法有效進行防控。
“這種依靠真人突破身份認證要求的手段是網絡黑灰產治理的痛點,單靠技術治理並不能完全解決這類問題。因此國家層面的監管部門要承擔核心的監管協調功能,確保線上和線下齊發力,形成對‘門票黃牛’的有力打擊。”武漢大學法學院副教授敬力嘉說,遏制“門票黃牛”的治本之策在於,應當將公衆獲取票證的方式變得多元化,避免線上預約成爲唯一的渠道。具體而言,各景點和博物館可以根據自身情況,採用人工、系統相結合,場館、人羣分級分類等方法,制定更合理的預約規則。
作者|法治日報全媒體記者 趙麗 實習生 宋昕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