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敘利亞局勢的關鍵變量:內部勢力盤根錯節

【環球時報報道 記者 薛丹 徐嘉彤】編者的話:在本系列上一篇文章中,我們講述了2011年3月敘利亞內戰爆發後,多股外部勢力如何逐步介入敘利亞危機。值得一提的是,敘內部不同派別的武裝組織亦是盤根錯節。有專家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敘反對派不同武裝力量有推翻巴沙爾政權的共同目標,但也有各自的利益訴求,有時甚至相互衝突。在本系列最後一篇文章中,我們將爲讀者剖析敘內部主要武裝力量的形成與發展,看他們之間的爭奪如何成爲敘利亞局勢的關鍵變量。

從“努斯拉陣線”到“征服陣線”,再到“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

2024年12月31日晚,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倭馬亞廣場上舉行了慶祝活動,大量民衆前往參加並燃放煙花,迎接新年的到來。敘過渡政府外長阿薩德·哈桑·希巴尼在社交媒體發文稱:“我希望這一歷史事件(指2024年12月8日巴沙爾政權被推翻)將結束敘利亞人的苦難。”

2024年12月8日,“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攻入大馬士革並宣佈推翻巴沙爾政府。該組織領導人艾哈邁德·沙拉的履歷隨即被外媒報道。據半島電視臺報道,沙拉1982年出生於沙特首都利雅得,父母都是來自戈蘭高地的敘利亞人。1989年,沙拉一家人回到大馬士革富人區居住,直到沙拉2003年前往伊拉克加入“基地”組織參與襲擊美軍。

上海外國語大學教授、中阿改革發展研究中心祕書長王廣大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他於2001年進入大馬士革大學文學院學習,那時沙拉也正在這所大學學習媒體研究。王廣大說,沙拉人生中首次重大挫折是與一名阿拉維派女孩的戀情遭到雙方家庭的反對,這可能激發了他對敘利亞族羣政治的思考。沙拉曾表示,2000年,他因巴勒斯坦第二次大起義而變得激進,開始思考“如何保護飽受壓迫的人民”。2001年的“9·11”事件則徹底激起了沙拉加入“基地”組織的鬥志。

2011年,在伊拉克被美軍逮捕並服刑5年後出獄的沙拉(當時化名阿布·穆罕默德·朱拉尼)被指派建立“基地”組織在敘分支“努斯拉陣線”(Al-Nusra Front,又譯爲“支持陣線”)。2012年12月,美國將“努斯拉陣線”認定爲恐怖組織。在沙拉的領導下,“努斯拉陣線”成爲敘利亞最強大的組織之一。2016年,沙拉宣佈“努斯拉陣線”更名爲“征服陣線”(Jabhat Fatah al-Sham,簡稱JFS),並脫離“基地”組織。到2017年年初,沙拉宣佈解散“征服陣線”並將其合併入更大的“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Hay''at Tahrir al-Sham,簡稱HTS)。

敘內部各派系武裝組織發展的4條脈絡

事實上,“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多次更名重組正是敘內部不同派別武裝組織之間盤根錯節、相互博弈的體現之一。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副研究員周亦奇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書面採訪時表示,敘利亞武裝組織自2011年3月內戰爆發後的發展歷史較爲複雜,可根據其所在的不同陣營大致梳理出4條脈絡。

第一條脈絡是敘利亞世俗派勢力的崛起與衰落。在敘內戰初期,主要活躍的武裝組織是“敘利亞自由軍”(Free Syria Army,簡稱FSA),該組織受到美國、土耳其等的支持。該組織領導人由當時脫離巴沙爾政權的軍官組成,意識形態貼近世俗與民族主義,因此得到一些世俗人士的支持。但該組織內部整合程度始終不高,美國對其的支持也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後迅速減少。在2024年12月8日敘利亞劇變之前,原有的“敘利亞自由軍”勢力主要有3個去向:靠近敘土邊境的力量逐步受土方控制成爲現在的“敘利亞國民軍”(Syrian National Army,簡稱SNA);南部陣線部分力量被巴沙爾政府軍“招安”;還有部分力量受到美國支持,在敘東南部美國控制的坦夫軍事基地附近活動,成爲“自由敘利亞軍”(Syrian Free Army,簡稱SFA)。

第二條脈絡是敘利亞伊斯蘭武裝的發展與合併。內戰初期,一批遜尼派伊斯蘭武裝組織崛起,其中的代表就是“自由沙姆人伊斯蘭運動”(Ahrar al-Sham)。這些組織2012年12月建立“敘利亞伊斯蘭陣線”(Syrian Islamic Front,簡稱SIF),約一年後該聯盟解散並被“伊斯蘭陣線”(Islamic Front)所取代,受到土耳其和海灣國家的支持。伊斯蘭武裝組織與“敘利亞自由軍”以及“努斯拉陣線”在反對巴沙爾政權上存在共識,但內部也有分歧。對於“敘利亞自由軍”的領導,伊斯蘭武裝組織表示不認可,並與“努斯拉陣線”採取了合作與鬥爭共存的態度。“自由沙姆人伊斯蘭運動”一方面與“努斯拉陣線”部分成員2015年共同組成“征服軍”(Army of Conquest),而另一方面又對“努斯拉陣線”的極端理念有所忌諱。在2016年“努斯拉陣線”更名爲“征服陣線”並脫離“基地”組織後,“自由沙姆人伊斯蘭運動”又與其展開多輪衝突。後來推翻了巴沙爾政權的“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就是2017年由“征服陣線”分化了一批“自由沙姆人伊斯蘭運動”成員、與其他幾個組織合併重組後形成的。

第三條脈絡是敘內戰中極端組織的同化與分化。2013年,“伊斯蘭國”從伊拉克轉移到敘利亞。彼時,“伊斯蘭國”首領巴格達迪宣佈將“努斯拉陣線”與其組織合併,但沙拉表示拒絕,並確認他忠於“基地”組織,導致雙方發生衝突,兩個團體都試圖控制各自的勢力範圍,特別是在敘北部地區。一年後,“伊斯蘭國”控制了敘中北部城市拉卡,影響力大幅提升。但2016年,因遭到美、俄等多國聯合打擊,“伊斯蘭國”丟失了大部分地盤。“努斯拉陣線”同年更名,試圖擺脫所謂“恐怖組織”的身份,希望通過在意識形態上做出妥協以獲得同其他伊斯蘭武裝組織合作的機會,以及得到土耳其、卡塔爾等地區大國的外部支持。

第四條脈絡是庫爾德力量的崛起與危機。在敘東北部地區長期存在庫爾德族羣。敘內戰爆發後,當地庫爾德政黨敘利亞民主聯盟黨(簡稱PYD,2003年作爲庫爾德工人黨在敘分支成立)宣佈謀求地區自治,但表明不直接反對巴沙爾政權。與此同時,庫爾德人建立了“人民保護部隊”(YPG)。2014年“伊斯蘭國”在敘崛起後,庫爾德武裝堅決抵抗“伊斯蘭國”的行動獲得了國際關注。隨着美國在敘支持重點從幫助“敘利亞自由軍”推翻巴沙爾政權轉向打擊“伊斯蘭國”,美國開始關注庫爾德武裝,但並不支持其獨立訴求。因此,2015年,在同意爲庫爾德武裝提供支持後,美方要求庫爾德武裝成爲“敘利亞民主力量”(Syrian Democratic Forces,簡稱SDF)的一部分,並在此組織中納入前“敘利亞自由軍”士兵、阿拉伯力量、亞述人武裝等,沖淡該組織的庫爾德武裝色彩。自2017年“伊斯蘭國”主力被殲滅後,土耳其授意“敘利亞國民軍”對“敘利亞民主力量”進行多輪打擊,衝突持續到巴沙爾政府被推翻之後。

目前敘國內的4股主要勢力

王廣大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儘管內戰爆發後,敘利亞反對派不同武裝力量有推翻巴沙爾政權的共同目標,但也有各自的利益訴求,有時甚至相互衝突。首先,“努斯拉陣線”最初採用全球“聖戰”意識形態,但它宣佈脫離“基地”組織後將重點放在了控制伊德利卜及其周邊地區的地方議程上,試圖展現更溫和的形象;“伊斯蘭國”則以其全球“聖戰”意識形態著稱,該組織在資金方面較爲獨立;“自由沙姆人伊斯蘭運動”採用遜尼派伊斯蘭意識形態,專注於在敘建立伊斯蘭國家的目標;庫爾德武裝則遵循世俗和民族主義意識形態,尋求建立自治區,得到美國和打擊“伊斯蘭國”國際聯盟的支持,但也面臨着與土耳其支持的派系的衝突;“敘利亞國民軍”受到土耳其支持,目標是防止在土敘邊境建立獨立的庫爾德政治實體。

當下,敘國內包括4股主要勢力:組建過渡政府的“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位於敘土邊境、受土耳其支持的“敘利亞國民軍”;位於敘東北部的庫爾德武裝;巴沙爾政府殘存力量。此外,極端組織“伊斯蘭國”在敘依然具有一定影響力,伊朗也在敘扶持了大量地方民兵武裝。

周亦奇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在此次敘利亞劇變中,“南方行動室”(SOR)也值得關注。2018年,巴沙爾政權在俄羅斯支持下逐步取得針對“敘利亞自由軍”南部陣線的優勢,南部陣線核心團隊在俄斡旋下與巴沙爾政府達成和解,一部分撤到當時仍受反對派控制的伊德利卜,另一部分就地整編,整合爲名義上屬於敘政府軍的第8旅。在此次敘利亞劇變過程中,政府軍在“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的攻擊下從南部陣地撤出,於是第8旅聯合“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調轉陣線,建立“南方行動室”並奪取了敘南部地區。

此外,從族羣角度而言,除庫爾德力量以外,德魯茲民兵也構成一股重要力量。德魯茲人主要居住在敘南部蘇韋達省,在內戰初期,以遜尼派爲主的反對派聯盟提出的政治綱領並不被德魯茲人認可,因此德魯茲人與巴沙爾政府達成非正式協議,由德魯茲民兵武裝負責當地的防守,以拱衛大馬士革東南部的防禦。但德魯茲人對巴沙爾政府並不信任,在2015年巴沙爾政府最危難時刻,面對反對派武裝在該地區的活動他們保持了沉默。在2024年的衝突中,德魯茲人再次默許了反對派的行動。

“敘利亞人需要大約一年的時間才能看到徹底的變化”

談及未來敘局勢走向,“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領導人艾哈邁德·沙拉2024年12月29日接受阿拉伯電視臺採訪時表示,敘利亞可能需要長達4年的時間才能舉行選舉。沙拉還表示,敘利亞人需要大約一年的時間才能看到徹底的變化。

王廣大對《環球時報》記者分析稱,未來敘重建的關鍵,首先是實現國內穩定。阿拉伯語有一句諺語:“哪裏有穩定,哪裏就有投資。”首先是儘快解除西方國家對敘的所有制裁,其次纔是誰來重建、如何重建的問題。

對於擔憂敘利亞未來是否會面臨“利比亞化”風險,王廣大表示,敘利亞和利比亞之間的區別在於,利比亞是部落社會,敘利亞是宗派社會。因此,“利比亞化”這種描述並不準確。當下沙拉採取的措施,如解散所有武裝派別、同意解散其領導的“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後併入國防部等,都是朝着建設主權完整、領土完整的敘利亞邁進的。阿拉伯國家官員近期對敘外交訪問頻繁,也作出大量投資承諾,這可能表明大多數國家在敘利亞的問題上基本達成共識。敘現有派系之間也沒有爆發戰爭,可能意味着派系之間存在某種協議,除非未來利益衝突和分裂再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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