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時報綜合報道】編者的話:在本系列的上一篇文章中,我們講述了敘利亞作爲古代文明的交匯點、曾經的地區強國,如何在2011年3月內戰爆發前一步步走向分裂破碎的處境。在今天的第二篇文章中,我們將爲讀者釐清自敘利亞內戰爆發以來,多股外部勢力如何逐步介入敘利亞局勢,並對敘內戰的走勢產生深遠影響。自12月8日“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宣佈推翻巴沙爾政權、敘利亞過渡政府10日正式接管權力以來,部分地區和外部大國先後與敘過渡政府建立聯繫。分析人士認爲,敘政局劇變打破了外部勢力在敘的原有狀態,敘利亞究竟會走向穩定還是動盪,在很大程度上將受到各種外部力量博弈的影響。
內戰初期,相關國家介入的5種方式
據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2011年10月底,時任敘總統巴沙爾·阿薩德警告西方國家,在敘利亞複製其對利比亞干預的任何嘗試都將在地區引發“地震”並製造“另一個阿富汗”。事實上,2011年3月爆發的敘利亞危機恰恰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地區政治地震的產物,地區及域外大國的紛紛介入則與敘政府的地緣政治站位有深刻的聯繫。
2003年伊拉克戰爭爆發,隨後中東地區陷入動盪,呈現出以埃及、沙特爲核心的一個陣營,以及以伊朗爲核心的另一個陣營相對峙的局面。巴沙爾選擇延續並強化其父哈菲茲·阿薩德奠定的敘利亞與伊朗的盟友關係,成爲“抵抗軸心”中的關鍵一環。至2011年上半年,“阿拉伯之春”已蔓延至包括敘利亞在內的整個阿拉伯世界。2011年8月,在西方的直接軍事幹預下,利比亞卡扎菲政權被推翻,成爲重大標誌性事件。外部勢力正是在上述陣營分化和地緣政治轉型的背景下逐步介入敘利亞危機的。
至2011年年底,外部勢力在對敘利亞危機立場上的陣營分化已基本成型。敘政府的重要外部支持者包括黎巴嫩真主黨、俄羅斯和伊朗。對於“抵抗軸心”的另一重要成員真主黨而言,敘利亞是其重要的地區盟友,也是伊朗向其輸送武器裝備的最重要陸上通道。北京大學中東研究中心主任吳冰冰分析認爲,對俄羅斯而言,“敘利亞問題關係到其在中東地區除經濟層面之外的所有關鍵利益,尤其是在與西方國家博弈、維持大國地位、防止恐怖主義勢力擴散以及保證俄羅斯在敘利亞塔爾圖斯的軍港存在等方面”。1982年以來,敘利亞一直是伊朗最重要的阿拉伯盟友,對其維持地區影響力至關重要。在所有利益攸關方中,此階段只有以色列因敘利亞局勢走向的不確定性選擇“置身事外”。
土耳其、沙特、卡塔爾和美國是敘反對派的主要支持者。土政府預計,卡扎菲政權被推翻的一幕會很快在敘重演,敘利亞未來可能出現穆斯林兄弟會(簡稱“穆兄會”)領導的親土政府,因而開始強化在敘浮現中的親穆兄會陣營。沙特則認爲,敘利亞作爲伊朗“抵抗軸心”的重要支柱,其爆發內戰是打破該軸心的良機,沙特試圖填補阿拉伯世界領導權真空,遏制穆兄會勢力崛起。卡塔爾試圖通過領導阿拉伯世界的“民主變革”打造自身品牌。美國則想通過支持敘利亞反對派在該地區建立一個符合西方價值觀的政治體系並削弱俄羅斯和伊朗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
2011年至2016年,地區與域外大國圍繞敘利亞內戰在外交、政治、經濟、軍事等領域展開激烈“鬥法”。首先,通過單邊機制或多邊外交平臺支持或孤立巴沙爾政府。卡塔爾、沙特、土耳其等國先後宣佈與敘斷交,以美國爲首的多個西方國家要求巴沙爾下臺。2011年11月,阿拉伯國家聯盟(簡稱“阿盟”)在卡塔爾擔任輪值主席國期間中止了敘利亞的成員國資格。BBC報道稱,2012年年初,卡塔爾成爲首個公開呼籲軍事幹預敘危機的阿拉伯國家。
相關國家還爲敘反對派提供政治活動平臺。法新社報道稱,2011年8月,穆兄會領導的敘利亞反對派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宣佈建立“敘利亞全國委員會”;2012年4月,土耳其組織第二屆“敘利亞之友”會議,尋求國際社會將“敘利亞全國委員會”指定爲敘合法政府。
此外,相關國家動用經濟手段向敘政府或反對派施加壓力或提供援助。經濟援助方面,伊朗最高領袖外事顧問阿里·阿克巴爾·韋拉亞提稱,伊朗每年向敘政府提供援助達80億美元。制裁方面,2011年4月以來美國、歐盟、土耳其、阿盟針對敘政府高層、軍事和情報部門,以及金融、油氣等關鍵經濟部門等陸續出臺了一系列制裁法案。
向敘國內特定團體提供武器、資金、訓練和情報支持也是常見的外部勢力介入的方式之一。敘內戰爆發之初,伊朗安全機構專業人員和伊斯蘭革命衛隊成員便被派往敘利亞提供裝備和專業知識支持。據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報道,自2013年6月開始,美國中情局爲“敘利亞自由軍”等反對派武裝提供輕武器、軍事訓練、軍餉等援助。
有時,外部勢力還會直接派遣本國武裝力量在敘地區參戰。2013年4月,上千名黎巴嫩真主黨戰士參與了敘政府軍奪回戰略要地古賽爾的戰鬥。2014年6月,極端組織“伊斯蘭國”在敘迅速擴張。9月22日,美國聯合部分地區國家在敘展開針對“伊斯蘭國”的空襲行動,標誌着美國開始直接軍事介入敘利亞內戰。2015年9月30日,俄羅斯開始軍事介入敘內戰,同時對敘反對派武裝和“伊斯蘭國”展開軍事打擊。
外部勢力的干預對敘利亞危機和內戰的走勢產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巴沙爾政府在此階段經歷的兩次重大軍事危機及其解決,都與外部勢力介入密切相關。2013年1月至3月,敘政府一度在大馬士革、阿勒頗和敘東部省份全線呈現敗局。正是真主黨在古賽爾戰役的軍事介入幫助敘政府軍扭轉敗局,進而收復霍姆斯、阿勒頗和大馬士革的失地。2014年4月至2015年1月,敘反對派的三大外部支持者——沙特、卡塔爾、土耳其——之間暫時達成和解,於2015年3月建立反對派武裝聯盟“征服軍”,敘政府軍迅速陷入被動。9月下旬,俄羅斯在伊朗協調下介入敘戰局,再次扭轉敘政府敗局。2016年12月,敘政府軍在俄、伊軍事協助下完全收復阿勒頗,敘內戰開始進入戰略僵持階段。
“五大外部玩家、內部四分天下”格局下的戰略僵持
2014年年中至2016年年底是敘利亞內戰走勢的關鍵分水嶺。極端組織“伊斯蘭國”迅速崛起、庫爾德勢力增強、俄羅斯直接軍事介入敘內戰等因素帶來了地區局勢和各方力量平衡的變化,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外部勢力的陣營構成、內部關係和利益考量。
支持敘政府的陣營一方仍由俄羅斯、伊朗、真主黨和其他親伊朗什葉派民兵組成,但俄、伊兩方競爭關係逐步凸顯。俄羅斯希望在敘重建一個阿薩德家族統治下的世俗、中央集權國家,伊朗則希望擴大自身及其什葉派盟友在敘國內影響力;伊朗希望增加其在敘軍事存在以對以色列構成威懾,俄羅斯則避免在敘利亞與以色列對抗。作爲旁觀方的以色列,則繼續將伊朗和真主黨在敘境內、尤其是靠近戈蘭高地的敘南部地區的軍事存在視爲重大安全威脅。
在支持反對派、反巴沙爾政府陣營一方,多個海灣國家在2014年至2015年迅速退出了敘戰局,美、土在戰略目標和手段上存在嚴重矛盾。2013年8月,美國解決“化學武器危機”的方式令沙特、卡塔爾深感失望。2015年3月沙特開始介入也門內戰,敘利亞在沙特地區外交中的重要性迅速下降。俄羅斯的軍事介入則成爲沙、卡兩國退出敘內戰的決定因素。美國繼續以打擊恐怖主義作爲其在敘利亞問題上的首要關切,但主要合作伙伴已由“敘利亞自由軍”轉向庫爾德武裝。土耳其則成爲世俗和伊斯蘭主義反對派武裝的主要支持者,但其戰略重心已由推翻巴沙爾政府轉向遏制敘利亞庫爾德勢力的發展。
外部勢力介入之下,2017年至2024年的敘利亞內戰也呈現出不同於前一階段的走勢。首先是割據化,自美、俄、土介入敘利亞內戰以來,敘境內四大權力中心並峙、五個外部大國主導的局面已逐步明晰化。其次,巴沙爾政府之外的3個權力中心平行展開“準國家”構建,這也爲“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的發展提供了條件。
最終,國內經濟危機和國際地緣政治形勢轉向讓巴沙爾政府陷入困難重重的境地。一方面,截至2024年11月,巴沙爾政府控制着敘利亞超過2/3的領土、近70%的人口和絕大多數主要城市,2023年5月重返阿盟也讓巴沙爾政府打破在阿拉伯世界的外交孤立。但另一方面,西方的經濟制裁讓敘利亞自2019年以來就陷入嚴重經濟危機;2024年年初,敘政府軍就已嚴重依賴伊朗和真主黨的軍事支持,而以色列2024年4月襲擊伊朗駐大馬士革使館、10月大規模入侵黎巴嫩後,許多伊朗軍事顧問和真主黨戰士、指揮官紛紛撤離敘利亞,敘政府軍缺少了盟友的支持。在缺乏有效地面部隊支撐的情況下,俄駐軍部隊也放棄對反對派的空襲。
此次局勢劇變中,外部勢力扮演的角色仍未完全明朗
外部勢力在敘此次局勢劇變中扮演了何種角色,至今仍未完全明朗。12月16日,美國當選總特朗普稱:“土耳其(在敘利亞)進行了一次不友好的接管。”但土耳其方面否認干預了反對派此次軍事行動。22日,“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領導人艾哈邁德·沙拉在大馬士革會見到訪的土耳其外長費丹,雙方表示致力於建立“符合地區未來發展的戰略關係”。28日,費丹與美國國務卿布林肯通話並表示,爲確保敘穩定有序完成過渡,“各方必須與敘新政府展開合作”。
“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曾被美國認定爲恐怖組織,但美國外交官代表團12月20日抵達大馬士革,與敘當局領導層對話,這是自敘內戰爆發、美國關閉駐敘大使館以來,美國外交官首次對敘進行正式訪問。隨後,美國宣佈取消此前爲緝拿艾哈邁德·沙拉開出的懸賞金,敘利亞駐美大使館也將重新開館。
以色列則在12月8日局勢劇變後幾天內持續轟炸敘利亞並佔領全部戈蘭高地,與此同時以總理稱希望與敘過渡政府“建立關係”。歐盟、卡塔爾、約旦、黎巴嫩、利比亞等均已派出領導人或官員前往大馬士革與艾哈邁德·沙拉會面。28日,敘方表示,期待與埃及“建立重要的戰略關係”,但埃方尚未對此作出回應。
西方媒體稱,對伊朗而言,巴沙爾政府倒臺標誌着有着40年曆史的敘利亞—伊朗軸心的終結,地區親伊朗陣營遭受嚴重打擊。12月23日,伊朗外交部發言人表示,伊朗與敘過渡政府沒有任何“直接聯繫”。24日,伊朗政府發言人稱,正與敘利亞就重開兩國駐對方大使館一事進行磋商。
12月19日,俄總統普京表示,敘當前局勢不意味着俄羅斯的失敗。26日,俄外長拉夫羅夫表示,願與敘當局就雙邊關係和地區關係對話。(李海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