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短劇不能因爲“微”而放棄對作品質量、深度、審美、價值觀等的追求,而應持續地在精和巧這兩個方面做文章,微而不弱,短而不淺,微短劇纔不會被湮沒在沒有盡頭的短視頻流中,真正贏得用戶的停留、支持與掌聲
■從 易
近段時間,微短劇成爲新的創作風口,微短劇市場則因內容良莠不齊、亂扣費等亂象處於監管風暴之中。11月15日,廣電總局宣佈將多措並舉持續開展網絡微短劇治理工作,並再次開展爲期1個月的專項整治工作。11月16日,微短劇《黑蓮花上位手冊》“頂風上線”,因“渲染極端復仇、以暴制暴不良价值觀,混淆是非觀念”,幾天後被多平臺下架,成爲近期衆多被封禁的微短劇之一。
微短劇是“單集時長從幾十秒到15分鐘左右,有着相對明確的主題和主線、較爲連續和完整的故事情節的網絡視聽節目”。如果說,長劇與短劇的劃分標準主要是集數,那麼單集時長則是微短劇與長劇、短劇的區分方式,微短劇可以“短”至十多分鐘,也可以“微”至幾十秒。
這兩年,微短劇創作已呈爆發之勢。2022年,微短劇全年備案數量從2021年的398部上升至近2800部。2023年1月至7月在廣電總局“重點網絡影視劇信息備案系統”中登記且符合重點網絡影視劇上線備案通過的片目中,微短劇數量已經達到1299部。微短劇因“微”而生,它是短視頻時代的審美產物,也因爲時長之“微”,在風格上具有自己的特徵。當然,粗製濫造、低俗獵奇不是微短劇的發展方向,只有精、巧生長的微短劇纔有廣闊的未來:有條件的,走精品化路線;如果製作條件有限,那麼就要通過巧妙的主題、巧妙的表現手法,讓微短劇具備有別於長劇的審美魅力。
短視頻審美下的產物
追溯起來,2010年後,就出現了不少網絡短劇,如《大鵬嘚吧嘚》《報告老闆》《萬萬沒想到》。這些網絡短劇是早期網劇的形態,也帶有“段子劇”的特點,在網劇崛起之初泛過漣漪,但很快歸於寂靜。2018年,短視頻的崛起成爲大勢所趨,長視頻平臺嘗試推出了豎屏劇、互動劇等形態,如《生活對我下手了》的豎屏模式就是“擬抖音”,每集幾分鐘,沒有彈幕,切換上下集只要在屏幕上下輕輕一滑。但因爲觀衆更習慣在長視頻平臺觀看長劇,豎屏劇、互動劇在當時未能形成大的氣候。
如今的微短劇浪潮有兩個關鍵的背景。其一,短視頻的使用時長開始超過長視頻。2019年《中國電視劇(網絡劇)產業調查報告》顯示,2019年中國短視頻用戶使用時長首次超過長視頻,雖然彼時短視頻8.21億的月活躍用戶數要低於長視頻9.64億人的月活躍用戶數。而根據不久前的第52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23年6月,網絡視頻(含短視頻)用戶規模爲10.44億人,短視頻用戶規模已經達到10.26億人,短視頻的使用時間更遠遠超過長視頻,在休閒時間刷刷短視頻已成不少國人的一種生活方式。
其二,短視頻在不知不覺間多少形塑了用戶的影像審美。在科技學家尼古拉斯·卡爾看來,傳媒不僅是信息,傳媒更是思維。換句話說,觀衆經常刷的短視頻不僅是一個工具,它也是一種思維方式,一種審美取向。短視頻時代的審美取向,或可概括爲“短平快”:刷多了短視頻,當觀衆選擇一部劇時,漸漸就會青睞於那些更短、更輕快、更放鬆的內容,以便自己在排隊、等地鐵、開會間隙、睡前等碎片化時間可以輕鬆一下。而要滿足用戶隨時隨地、時刻可以刷劇的需求,微短劇不能太長、不能太深奧,而求簡短、輕鬆、有趣,無縫對接碎片化時間,讓人們“快看、輕看、易看”。
隨着互聯網紅利的不斷消逝,用戶增長逐漸見頂,以抖音、快手爲代表的短視頻平臺,爲了提升老用戶的黏性、吸引新用戶,在微短劇上不斷髮力。有了短視頻平臺政策與流量的扶持,很多小型影視公司紛紛入局微短劇。相較於長劇或精品短劇,微短劇的進入門檻很低、製作成本很低、週期很短、週轉很快,同時有流量分成、廣告植入、直播帶貨、小程序付費觀看等多種贏利形式。目前的數據顯示,《哎呀!皇后娘娘來打工》24小時用戶充值金額破1200萬元,《閃婚後,傅先生馬甲藏不住了》24小時用戶充值金額破2000萬元,被業內人士視作微短劇“天花板”的《無雙》上線8天收入超1億元……一時之間,微短劇風起雲湧。
低俗之憂
因“微”而生,與短視頻相生相伴的微短劇,要在非常有限的篇幅裏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必然離不開大規模的“壓縮”——壓縮情節、壓縮空間、壓縮人物刻畫、壓縮鏡頭語言等等,讓微短劇只剩下了故事梗概。換言之,因爲微短劇追求的是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填充儘可能多的信息量,導致其大量捨棄了影像美學,特別是那些一集幾十秒或兩三分鐘的豎屏微短劇,基本上一部手機就可以完成拍攝,沒有什麼考究的鏡頭語言。
美學上的粗糙,是微短劇普遍存在的“阿喀琉斯之踵”。前一陣子,一部名爲《逃出大英博物館》的微短劇火熱“出圈”。該劇用擬人的方式講述一盞玉壺從大英博物館逃出,撞上漂泊在外的華人記者,一同走上回家之路。回家後的玉壺,又爲那些流浪在外的華夏珍寶送出一封封跨越千山萬水的“家書”……該微短劇立意深刻、情節生動,只可惜,仍存在明顯的短板,尤其是它的影視語言相當貧瘠。該劇只有三集,前兩集是整個微短劇的大背景,也是人物關係構建的核心部分,但總共只有不到8分鐘的時長,意味着很多鋪墊只能省略,很多重要內容只能通過臺詞說出口,很多情緒只能用破碎性的鏡頭表達。第三集是核心部分,時長9分38秒,講述記者幫助玉壺回到中國,玉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這整部劇最高燃的部分也主要用臺詞講述+MV式的畫風來表現。
對於微短劇美學的“粗糙”,或許不妨給予一定的理解與寬容。畢竟,微短劇時長與篇幅有限,投入更是有限,一些微短劇成本也就幾萬元,若以長劇或者精品短劇的標準去苛求它們,既不切實際,也會扼殺微短劇蓬勃生長的草根氣息。
微短劇真正令人擔憂亦不應被鼓勵的是它的低俗。微短劇浩如煙海,爲了脫穎而出,作品自然應該在“爆點”上做文章。如何在儘可能短的時間裏製造更多的衝突,讓用戶停留而不是一“刷”而過,成爲很多微短劇的首要追求,這使得微短劇裏的衝突非常密集。比如,在一部以婆媳矛盾爲主題的微短劇裏,第一集短短兩三分鐘就包括了婆婆欺負兒媳婦的各種橋段,而從第二集開始,每一集都是兒媳婦對婆婆的各種瘋狂“打臉”。出軌、復仇、重生、謀殺、逼婚、穿越、打小三、撕渣男等狗血元素是微短劇裏最常見的,不少微短劇沉迷於將這些元素不斷進行排列組合,翻來覆去就是霸道總裁愛上我、惡毒婆婆陷害我、豪門宴上不認親、綁架案中見真情、贅婿歸來殺四方……
衝突不僅密集,而且格調並不高,它們訴諸的是對觀衆情緒的迎合,繼而將情緒轉化爲流量,再通過流量變現。不少微短劇是怎麼能挑逗情緒就怎麼來,充分放大他人身上的人性惡,再通過主人公的復仇來宣泄報復的快感,比如這次被下架的《黑蓮花上位手冊》。有些寄生於小程序之上的微短劇更是大打擦邊球,聚焦色情與暴力,審美低俗,影響惡劣。如果微短劇一路往“又黃又土又暴力”的方向行進,無異於自我摧毀。
走出精巧之路
2022年12月,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印發《關於推動短劇創作繁榮發展的意見》的通知,爲微短劇創作提供了總體的指導方向。2023年5月,廣電總局出臺網劇播出上線新規,明確2023年6月1日以後網絡微短劇須採取許可證全覆蓋的管理辦法,進一步提升了微短劇的製播門檻。2023年11月,廣電總局開展網絡微短劇治理工作,研究推動網絡微短劇App和“小程序”納入日常機構管理……各種有力的監管措施,爲微短劇創作明確了“紅線”與“底線”。
值得關注的是,在官方倡導鼓勵下,也因爲微短劇市場空間廣闊,不少“正規軍”紛紛投身微短劇市場。比如,騰訊視頻發佈專門的微短劇品牌“十分劇場”,優酷設立了“小劇場”,芒果TV則有“下飯劇場”。一些傳統劇集製作公司也着手製作微短劇,包括檸萌影視、完美世界、正午陽光、華策影視等等。“正規軍”有能力、有資本、有條件將微短劇拍成精品,並拓寬微短劇的贏利模式,比如分賬、廣告分成、拉新分成,從而提升微短劇創作的整體水平。《虛顏》《招惹》《追捕者》《牌局》等微短劇,單集十幾分鍾,採取長劇或精品短劇的拍攝手法,贏得了不俗的口碑。
至於那些以短視頻平臺爲播出媒介,製作單位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團隊,如沒有資金做成精品,那麼就需要在“巧”上面做文章。巧妙的主題,巧妙的立意,巧妙的人物刻畫,巧妙的表現形式,巧妙的互動手法,巧妙的社交營銷……譬如《逃出大英博物館》,就充分體現出創作者的“巧”,以擬人的手法表達文物回國的重大主題,角度與形式非常新穎,其充沛的家國情懷也令人動容。
在短視頻充分滲透到人們日常生活的當下,微短劇構成了短視頻的一種形態,也將有廣闊的發展空間。但野蠻生長不是微短劇的方向,段子化、粗鄙化、低俗化、審醜化也不應是微短劇的內容取向。微短劇不能因爲“微”而放棄對作品質量、深度、審美、價值觀等的追求,而應持續地在精和巧這兩個方面做文章,微而不弱,短而不淺,微短劇纔不會被湮沒在沒有盡頭的短視頻流中,真正贏得用戶的停留、支持與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