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繡是以廣州爲中心的珠江三角洲民間刺繡工藝的總稱。廣繡與湘繡、蜀繡和蘇繡並稱爲中國的四大名繡。廣繡構圖飽滿,形象傳神,紋理清晰,色澤富麗,針法多樣,善於變化。遠看醒目,近看精細,繁而不亂。

據唐人蘇顎在《杜陽雜編》所載:“唐永貞元年,南海貢奇女盧眉娘,年十四,工巧無比,能於一尺絹上繡《法華經》七卷,字之大小,不逾粟粒,而點劃分明,細如毫髮”。 廣繡除採用豐富而多變的針法外,在創作設計時還善於把寓意吉祥和美好的願望融入繡品中,物像形神兼備,充分地體現廣繡的地方特色和藝術特色。

2006年,廣繡被列入國家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2018年,又列入首批文化和旅遊部傳統工藝振興項目。如果從唐算起,廣繡在嶺南大地上盛放已有千年。那麼,如何讓這一古老的傳統藝術得以接續歷史的輝煌,成就未來的光彩呢?在廣繡名手梁秀玲那裏,我們或許能找到一些答案。

文: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 卜松竹

圖: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 王維宣

曾經

家家有織機 戶戶有繡娘

1974年,梁秀玲出生於廣州小谷圍北亭村的一個廣繡世家。家傳的廣繡到她和妹妹這裏,已經是第五代。自清代1838年始,這個幾代都從事廣繡業的家族,在北亭村這個廣繡發源地之一的嶺南小村裏,和衆多有名或無名的繡娘們一道將絲線幻化成絢爛的世間萬物,經由外貿商人出售到世界各地。

梁秀玲自幼受先輩廣繡藝術感染,從6歲開始就對廣繡產生濃厚興趣,並隨母親拈起了繡針。“我們小的時候,村裏的女孩子,到了12歲,沒有不會繡的。”北亭村的“姑婆屋”是以前“派花”的地方。“姑婆屋”是村裏多位不婚嫁的“自梳女”共同出資買下來的。對在這裏集體居住的她們來說,繡花是補貼家用的生計來源。她們有成熟的產品訂製和銷售途徑,村民們從這裏拿訂單後回家刺繡,繡成後的產品也經過這裏進入市場。梁秀玲說:“那個時候每天一做完作業,媽媽就催着趕緊去繡花。當時繡花是生計來的嘛,反而有時候對作業都不那麼重視。”

廣繡有紛繁複雜的針法,在外婆和媽媽的悉心傳授下,她和妹妹從簡單到複雜,一點點掌握了這門技術,並且在日久的實踐中,將之變成了極富個人特色的藝術。

隨着市場環境的變化,北亭村的繡花業在經歷了漫長的發展之後逐漸衰落。許多帶着刺繡技藝的村民陸續另謀出路,但梁秀玲卻依然堅持了下來。一度,她的做法被不少人認爲難以理解,但她將廣繡視爲一種人生事業,在這一深邃的藝術天地中一往無前地馳騁。

在廣州番禺新造鎮谷圍新村的工作室裏,梁秀玲和妹妹、女兒等人的廣繡作品掛滿了牆壁,堆滿了地面。花鳥、山水、人物,題材繁多。在這龐大的廣繡海洋中,梁秀玲的作品還是很容易被認出來。那種由針法細膩多變、分色精細大膽,層層加色、疊繡造成的光亮感、明麗感,給人以別具一格的藝術感受。看着她的作品,有時就好像在看帶有些印象派味道的油畫,多樣的色塊在畫面上躍動,造成“體積感”和迷人的光影效果。

梁秀玲曾修讀於廣州美術學院裝飾藝術嶺南工藝高級研修班。學院派的體系對她影響頗深。她說,廣繡傳統的口傳心授讓很多古老而寶貴的針法、技法得以保存至今,但任何一門藝術都有其表現力的極限,廣繡也不例外。想要在前人佳作的基礎上得以突破,必須打破藝術門類的藩籬,隨時代的變化不斷地引入最新的創作理念、思想,以及技術,在回應時代審美髮展的同時,也主動地去引導人們對美的感受。而現代的美術學院在這方面恰恰有着最前沿的觸覺,最廣博的視角。她還將繪圖引入廣繡粉本的繪製中以提高效率,以現代技術爲傳統工藝添加“助推劑”;又將廣州塔、珠江夜景、餘蔭山房等本地標誌性景點一一繡出,開創了別具一格的畫面語言。

如今

重品牌塑造 產品生活化

今天的梁秀玲,名字前面掛着一長串的頭銜:廣繡高級技師、廣東省工藝美術大師、廣東省高級工藝美術師、廣州市突出貢獻技術能手、國家級項目廣繡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廣州市“十大傑出乞巧傳承人”……這其中,“南粵廣繡”“梁秀玲廣繡”品牌創始人,是她格外重視的稱號。她說,品牌的塑造對於傳統工藝來說特別重要,是行業、產業發展不可或缺的要素。

或許是自小就在不經意間參與“國際市場”所帶來的啓蒙,梁秀玲對於“市場”有着特別的重視,也有着過人的敏感。在她看來,一門非遺項目能不能得到很好的傳承與發展,單靠“補貼”肯定是不行的,“廣繡歷史上就是出口到外國,做市場”,她說,今天的廣繡從業者們,也必須到市場裏去迎風激浪,面對挑戰。

多年在市場中的摸爬滾打,梁秀玲看到廣繡市場銷路的變化,也看到廣繡從熱衷創作“精品大作”到重視生活化產品的轉變。這門手藝所面對的市場,就像它那變幻萬千的花色一般,也不停地在變。

市場變了,產品,以及產品的營銷模式等一系列相關環節,自然也要變。梁秀玲告訴記者,近年來他們一方面加大了生活化產品,如日用廣繡、廣繡文創等的研發和生產,另一方面也與室內裝飾等領域的業者合作,將廣繡用於室內裝飾,如屏風、隔斷等領域,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梁秀玲的工作室裏有一件尺幅巨大的屏風,青綠山水的恣意鋪陳,很容易就讓人認出:哦,《千里江山圖》。這就是梁秀玲和她的團隊推出的創新廣繡作品之一。走近看,畫面並非全部由刺繡構成,但舉凡那些關鍵的部分,比如山巒的起伏、河川的曲線,繡線總是恰到好處地出現,讓畫面呈現出一種令人印象深刻的立體感。

梁秀玲告訴記者,這類將廣繡與繪畫等其他藝術形式結合起來的做法現在頗受歡迎。畢竟並不是所有的客戶,所有的場合都需要純刺繡的作品,但很多時候,大家又希望在室內裝飾裏能體現一些傳統文化元素,或者嶺南風味。而如此這般將廣繡轉化爲裝飾手法的一種,就大大提升了廣繡的適用範圍,以及市場的接受度。

未來

看重年輕人 增厚“基本盤”

梁秀玲擅長利用豐富多彩的色線和新刺繡技法來完美表達花鳥、動物、風景、瓷器及人物肖像,所創作的作品已獲得全國各類工藝美術評比金獎銀獎數十項。而她的藝術天賦和在這一領域中的專注精神,也傳給了自己的一對兒女。

女兒梁曉曼畢業於廣東工業大學環境藝術設計專業,後於清華美術學院進修,現在是廣東技術師範大學美術學院非遺傳承大師工作坊——粵繡工坊產業教授,作爲廣繡的新生代向社會傳遞廣繡新魅力。她設計出多種廣繡衍生產品,如廣繡軟裝屏風、擋間、廣繡書冊文創產品、廣繡日用品等。

兒子梁可維,是廣繡新生代“花佬”,五六歲開始拿起繡花針學習穿針分線,如今在多所院校中擔當廣繡老師,如番禺區新造職業技術學校、天河外國語學校、匯景實驗學校等,將廣繡傳播給更多的年輕人們。

繡色著風尚,絲針續雅意。在開創藝術的新天地同時,梁秀玲依舊沒有忘記自己從哪裏來。2021年,廣州市非遺保護中心聯合博物館、高校、傳承人、設計師等多方資源,共同開展了《廣繡傳統圖案研究與轉化》項目課題,其中一項內容就是復繡並數字化記錄20個廣繡傳統圖案。梁秀玲正是復繡的藝人之一。她告訴記者,復繡要求對傳統針法及組合形式的精準還原,而這非紮實的功底和多年的實踐所不能爲。“作爲傳承人,我們需要帶着廣繡往前走,開拓新路,也需要把前輩留下來的優秀的東西保存、傳承下去”,她說。

“廣繡要傳承發展,就要讓更多的年輕人熱愛這一行,進入這一行”,梁秀玲說。作爲傳承人,梁秀玲認爲自己有責任帶領更多的從業者打開廣繡的空間,也有責任讓廣繡更好地發揮社會效應,助力更多人走入美好生活。她的團隊裏有衆多專職繡娘,也與更多兼職繡娘有着密切的聯繫。大到《千里江山圖》這樣的鉅作,小到案頭擺放的廣繡文創,許多作品都是經由衆多繡孃的攜手合作而誕生,獲得的經濟收益也補充了一些繡孃的生活所需。“傳承人,是說你要有傳承能力。這個傳承能力並不僅僅指你自己、自己家怎樣一代代傳下去,更重要是看你有沒有帶動能力,有沒有辦法讓更多的人加入到這門手藝中來,讓它的基礎不斷地增厚”,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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