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時報駐日本特約記者 王軍 環球時報記者 鄭璇 環球時報特約記者 王輝】編者的話: 高市早苗成爲日本新首相的道路並非一帆風順。10月4日當選自民黨總裁後,她就被外界廣泛視爲日本新領導人,然而公明黨退出執政聯盟讓她不得不拉攏日本維新會才坐上首相寶座。11月15日,自民黨將迎來成立70週年紀念日。在這一背景下,高市首相之路的一波三折以及自民黨近兩年接連遭遇的選舉失敗,無一不透露出該黨面臨着諸多問題和深層挑戰。美國政治學者柯蒂斯直言,自民黨長期處於衰落狀態。還有觀點認爲,該黨未能解決日本面臨的長期挑戰。“未能應對日本的戰略政策挑戰,與自民黨在選舉中主導地位的喪失,這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柯蒂斯這樣說。
黨員人數不斷下降+身份危機困擾
“日本自民黨長期處於衰落狀態。”在該黨總裁選舉結束後,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教授柯蒂斯10月12日在網上撰文稱,這種現象的表現之一就是自民黨黨員人數不斷下降。
自民黨今年9月發佈的數據顯示,有權參與本屆自民黨總裁選舉投票的黨員數量約爲91.56萬,比上屆選舉少了14萬多人。柯蒂斯指出,1991年,自民黨黨員人數曾超過540萬,達到峯值。《日本時報》近期也發表題爲《在70歲生日之際,自民黨正努力尋找青春之泉》的文章,稱自民黨在2014年設定了將黨員人數增加到120萬的目標,但2024年該黨的黨員人數爲102萬左右,比2023年還少了6.2萬人。
《日本時報》表示,該國更深層次的社會變化,包括人口老齡化、人口減少以及城鄉選民之間日益擴大的差異和政治偏好,對自民黨招募和維持穩固的黨員基礎構成了根本性挑戰。遼寧大學日本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員陳洋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對一個政黨而言,黨員數量的減少不只是數字問題,更是組織活力與社會基礎的問題。自民黨黨員數量的減少,意味着其與日本社會之間的“連接點”在減少,社會認同感下降。柯蒂斯還提到,派系曾經是自民黨的決定性特徵之一。雖然自民黨內的派系並沒有完全消失,但現在已經弱了很多。
自民黨的支持率也在不斷下降。日本《朝日新聞》輿論調查數據網站發佈的信息顯示,1955年11月,自民黨成立時的支持率爲48%。從1955年到1993年自民黨首次下臺成爲在野黨之前,該黨的平均支持率維持在40%-60%之間。從1993年到2009年自民黨再次成爲在野黨之前,該黨的平均支持率維持在30%-40%之間。此後,在2012年至2020年安倍晉三執政期間,自民黨的平均支持率也維持在這一區間,但從安倍2020年下臺到現在,該黨的平均支持率維持在30%上下,甚至出現了更低的情況。《朝日新聞》今年9月發佈的民調顯示,自民黨當時的支持率爲26%,而此前的7月和8月均爲20%。
隨着支持率一起降低的,是自民黨對日本政治的把控能力——從在國會參衆兩院“一黨獨大”,到不得不聯合其他政黨組建執政聯盟,再到如今淪爲國會參衆兩院“少數執政黨”。今年7月參議院選舉前,《日本經濟新聞》與東京電視臺6月30日聯合發佈的民調顯示,在被問及理想的政權框架時,32%的受訪者表示“自公聯合執政,並在不同政策上與在野黨合作”,佔比最高。選舉後,《朝日新聞》8月17日發佈的民調則顯示,在被問及“鑑於自公兩黨在參衆兩院均未獲得過半席位,執政聯盟應如何治理國家”時,70%的受訪者表示“最好與在野黨進行不同的政策合作”,佔比最多。
“一場身份危機正困擾着日本自民黨。”據美國彭博社今年9月報道,在過去70年的大部分時間裏,自民黨都控制着日本政治,但是現在它不確定自己代表什麼,也不知道該追隨誰。最糟糕的是,該黨似乎已經忘記了如何在選舉中獲勝。
沙特《阿拉伯新聞》日報網站稱,在評價自民黨總裁競選活動時,柯蒂斯表示,5名候選人一致認爲自民黨面臨着生存危機,但未能就如何擺脫危機提出建議。
“主導日本政治”VS“未能應對核心挑戰”
“自民黨的成立是日本政治史上的一個轉折點。”據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東亞論壇網站以及法新社等媒體介紹,日本二戰戰敗後,該國左派勢力結成日本社會黨。之後,在美國中央情報局的推動下,日本保守派決定在1955年合併自由黨和民主黨,由此形成自民黨。自成立以來,日本自民黨在大部分時間裏一直主導着日本政治。自民黨與其說是一個政黨,不如說是一種政治秩序,即“55年體制”。這個秩序被戰前日本的混亂和暴力動盪所困擾,被戰後該國的金錢政治、官僚利益以及日美關係體系所強化。
在對自民黨過去70年的歷史進行總結時,彭博社等多家歐美媒體提到了它是西方國家“最具統治力的政治機器”“最成功的政黨之一”“萬能的選舉機器”等。東亞論壇網站表示,70年來,自民黨一直是協調日本精英競爭以及在統治集團內部分享權力不可或缺的工具。日本大學學者巖井奉信對法新社表示,自民黨被與戰後日本的經濟奇蹟聯繫在一起,尤其是在農村地區的老年選民中。據陳洋介紹,自民黨不僅協調政官財三方關係,還通過農協等利益共同體體系穩固了基層支持基礎。日本杏林大學教授劉迪在接受《環球時報》駐日本特約記者採訪時表示,自民黨政府三項政策值得一提,包括全民養老金保險制度、國民收入倍增計劃以及“無核三原則”。
然而,上世紀90年代日本泡沫經濟破滅後,經濟停滯、人口老齡化等問題接踵而至。長期執政的自民黨在利益分配、政策創新和社會信任方面都出現問題。多位學者表示,面對黨內和國內問題,自民黨沒有從長期的角度制定戰略,而選擇了短期利益,導致日本多項核心問題沒有得到有效應對。
日本法政大學教授山口二郎在網上發文分析稱,進入21世紀以來,日本人的實際工資漲幅停滯不前。從2022年開始,物價不斷上漲,因此認爲生活困難的人越來越多。2024年,自民黨內部的“政治黑金”醜聞也被曝光。在日本全國輿論的批評聲中,自民黨舉行了總裁選舉,石破茂被選出來進行改革。石破之後又因爲未能取得明顯成績而被要求辭職。山口認爲,自民黨這兩年選舉失敗的原因不在於石破,而在於他的前任。儘管在安倍執政時,日本政治相對穩定,但自民黨當時只追求自身利益,沒有解決日本面臨的挑戰。石破此前一直是自民黨內的非主流人物,由於黨內支持者太少,他無法實現相關改革,比如加強對政治獻金的監管。
東亞論壇網站發表的文章顯示,近期的自民黨總裁選舉結果暴露出,該黨在迎合極右翼民粹主義,同時未能應對日本的核心挑戰——從勞動力短缺到移民問題再到日益萎縮的戰略願景。澳大利亞科廷大學學者高尾康夫(音)稱,在自民黨總裁競選期間,各候選人之間的辯論體現了他們如何通過短期政治策略的視角來看待嚴重的政策挑戰,“高市將外國居民與對日本文化認同和社會秩序的威脅直接聯繫起來,這給了她優勢。然而,長期以來,自民黨未能認真面對日本日益依賴移民來填補勞動力短缺的現實,這使得日本缺乏外國居民長期融入社會所需的法律和制度框架。高市的當選表明,這種政策不足的現象將會增多,而不是減少”。
在柯蒂斯看來,高市之所以能夠擊敗其他候選人成爲自民黨總裁,是因爲該黨內部對極右翼參政黨支持率不斷上升產生恐懼,這讓很多人認爲他們“需要支持像高市這樣的堅定保守派”來對抗極右翼民粹主義。這表明自民黨並沒有將目光投向其保守支持者之外的更廣泛人羣。“這將無助於自民黨在下次衆議院選舉中贏得更多席位。”柯蒂斯警告說,自民黨任由極右翼民粹主義左右議程,在政治上是走進“死衚衕”。
“充滿不確定性的新時期”
據《日本經濟新聞》報道,在今年3月9日舉行的自民黨內部大會上,該黨時任幹事長森山裕宣佈將制定面向未來30年的“國家願景”,以迎接自民黨建黨100週年。森山裕當時表示,力爭在今年11月15日建黨70週年紀念日上發佈上述願景,主要內容是概述自民黨今後如何爲國家發展作貢獻。儘管自民黨信心滿滿,但它未來的政治前景以及能爲日本作多少貢獻,因爲當前面臨的諸多現實挑戰而充滿疑問。
雅虎新聞網報道稱,10月15日,被高市任命爲自民黨幹事長首席代理的萩生田光一在某網絡節目中表示,如果高市在10月21日的臨時國會首相指名選舉中獲勝,將不會提前解散衆議院進行新的選舉,“鑑於當前嚴峻的經濟形勢,我認爲自民黨必須找到通過政策突破困局的途徑,應該在取得切實成果後再解散衆議院”。東亞論壇網站發表的文章稱,無論高市是否以及何時領導自民黨參加下一次國會選舉,她都將面臨一個棘手的政治局面,在“統一教”和“政治黑金”醜聞之後,自民黨未能恢復廣泛的公衆信任。
陳洋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儘管自民黨仍然是日本執政黨的最佳選擇,但越來越多的日本人認爲,自民黨已陷入“穩定的衰退”:不敢徹底改革,也不願放棄既得利益。如今的自民黨,正站在一個歷史的十字路口:一方面,它仍然掌控着龐大的政治網絡與政策資源;另一方面,它的政治理念、組織動員方式、對年輕人與女性的吸引力都在減弱。70年過去,自民黨似乎成了日本政治的“制度化舊秩序”,而非“現代化引擎”。
有觀點認爲,自民黨70年來賴以生存的國際和國內環境正在改變,黨內團結和自民黨對日本首相職位的壟斷正受到考驗。隨着日本政黨政治和精英爭奪權力的背景發生變化,有關資本主義危機、社會分裂和國際關係的新問題正在不斷出現。
“由自民黨主導的日本政治時代已經走到盡頭。”東亞論壇網站表示,隨着政黨體系出現變化,日本進入了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新時期,恢復自民黨在日本政治的主導地位,重新制定日本作爲世界舞臺上獨立、積極參與者的大戰略,目前可能只是一種幻想。